打碗碗花儿迎风开
文/刘亚萍

每到夏天,外婆家的硷畔就会盛开一簇簇粉白色的花,细长柔软的茎蔓穿梭缠绕在绿色的草丛上,粉粉嫩嫩的花朵像一个浅浅的小喇叭,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外婆说这个花儿叫打碗碗花,可千万不敢碰,谁要是摘了打碗碗花,吃饭时就会把碗打烂。
我听了,吓得赶紧缩回了伸向花儿的小手。采了打碗碗花便能把碗打烂,太可怕了。碗既稀缺又贵,要是把碗打烂了,没钱买新的,没碗吃饭可咋办。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生活物资非常紧缺。家家户户的碗碟都是有数的,每人一个碗,没有多余的。人口多的人家甚至要轮流用碗吃饭,逢年过节家里来了客人就得去邻居家借碗碟。谁家偶尔有人打碎了碗,也舍不得扔,等着村里来了补锅锔碗的,修补修补继续使用。
那时,人们使用大都是一种粗瓷烧制的碗。这种碗白中泛黄,厚实而粗糙,碗口外边缘绕有两条蓝边作装饰。总以为天下的碗都是一个模样,直到有一次去城里的表姑家做客,才发现他们家的碗和村里人的碗是不一样的。
表姑家的碗白净、细腻,碗口上缠绕着一圈金线,碗体上印着花鸟虫鱼等好看的图案,让我爱不释手,吃完饭久久不愿放下。
从表姑家回来后,我就对那些白净细腻的碗念念不忘,总是撺掇着外婆再去表姑家,再端一端那精美的细瓷碗。外婆说真没出息,人家的碗再好也是人家的。想端好碗等长大了,好好劳动自己挣。于是我就盼自己快快长大,自己挣钱买一个漂亮的细瓷碗。
眨眼间秋天来了,每家每户的粮囤都囤满了粮食。外婆背着满满一袋粮食牵着我的小手去乡上赶集。
在乡粮站外婆卖了粮食,又牵着我的小手来到乡供销社买煤油、火柴、食盐和针头线脑。
买完东西的外婆突然发现平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外孙女不见了,吓得她一个激灵。一个转身,却发现她的宝贝外孙女正蹲在卖碗碟的柜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柜里的碗碟看。
看到外婆走了过来,我拉着外婆那粗糙而温暖大手,指玻璃柜里一个小小的白细瓷碗给她看。那个小小的细瓷碗上印有一丛迎风而开的打碗碗花,静静地卧在红色的绒布上,闪着耀眼的光芒,仿佛对我说,小主人,快把我领走吧。
看看碗的标价,又看看蹲在柜台前一步都不愿挪开的我,外婆终究是不忍心,从夹袄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帕,又一层层地剥开,从里面抽出6角9分给我买下了那个梦寐以求的细瓷碗。村里的婶子大娘们都说,不该那样宠孩子。因为在那个年代,近七角钱可以买到一斤猪肉呢。要是买煤油可以买10多斤,买火柴能买30多盒。可是为了满是我的心愿,外婆还是咬咬牙给我买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碗紧紧地抱在胸前,生怕有任何闪失。十里的山路硬是一歇没歇,一口气走了回去。那天晚上,我甚至抱着它入睡,心中充满了喜悦。
细瓷碗的魔力确实不一般,自从有了它,平时觉得难以下咽的洋芋擦擦、玉米碴子粥此时都都香甜无比。总之拥有细瓷碗的日子是无比快乐的,感觉每一天过的非常快。
又一个夏天来了,随着夏天的到来,外婆家还迎来了好久不见的姨母和上了小学的表哥。吃过午饭,外婆和姨母坐硷畔上的树荫下做针线、拉家常。我和表哥则在硷畔上摘蛇米子吃。吃了一会蛇米子,表哥的手突然伸打碗碗花。我连忙制止了他:不敢摘打碗碗花,摘了会打碗的。表哥鄙夷地一笑:“真没文化,老师说摘打碗碗花会打碗没有科学依据,而且打碗碗花还可以入药。”表哥已经是三年级学生了,他嘴里的好多新名词我都听不懂。
“可外婆说摘了打碗碗花会把碗打烂,碗打烂就没有碗吃饭了。”我说。“外婆说的那都是封建迷信,我们老师说了,任何事情都要讲科学,要有科学依据。”表哥严肃地说。说话间,表哥又往我嘴里塞了两个蛇米子,忽然他的眼珠一转,狡黠的笑着对我说:“燕,咱们做个实验,你摘上几朵打碗碗花放在碗里,看能不能把碗打碎。这样咱们就知道究竟是老师说的对,还是外婆说的对。”“我不敢,万一把碗打碎了,外婆会打我的。”我说。“真是胆小鬼,那你还说长大要当刘胡兰,这点小事都不敢做,将来肯定是要当叛徒的。”表哥用起了激将法。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长大也不可能当叛徒。我鼓起勇气,忐忑不安地将手缓缓地伸向打碗碗花,当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花瓣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感觉浑身发冷又发抖,彼时的感觉如果用当时一句时髦的电影台词来形容,那就是:反动派被吓得屁滚尿流。
在表哥快点快点的怂恿下,我尽管心里咚咚地跳的不停,但是还是狠狠心,猛地薅了一把打碗碗花装在口袋里,和表哥一溜烟跑回了窑洞。
当看到那个精致的细瓷碗时,我顿时失去了把打碗碗放进去的勇气。可表哥在一旁继续怂恿道:“燕,没事没事,你一定要相信科学。”听了表哥的话,我屏住呼吸,心里一横,双眼紧闭,把手里的打碗碗花一点一点的向我的细瓷碗挪去。“燕,勇敢点,再勇敢点,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表哥继续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道打碗碗花究竟放到碗里没有,反正当时只听一声脆响,细瓷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哭了个撕心裂肺,是因为我心爱的碗黄鹤一去不复返了。表哥也哭了个昏天黑地,一是因被问明原因的姨母一顿胖揍,二是因为有一个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的原因:老师确确实实说过,摘打碗碗花会打碎碗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可那个碗,怎么就碎了呢?
碎了的一地碗没有任何修补价值,被姨母扫到簸箕里倒在了硷畔下面。我知道外婆是没有能力再给我买一个细瓷碗的,于是我又端回了粗瓷大碗。
那个夏天吃了六月六的新麦面后,我被爸爸接到了煤城去上学。
在以后的日子里,随着生活的日渐宽裕,我拥有了各种不同材质的碗。除了常用的细瓷碗外,还有色彩鲜艳的搪瓷碗、塑料碗,以及轻便耐用的不锈钢碗、古朴的木质碗、骨瓷碗。不仅如此,我还根据不同的饮食需求,准备了不同种类的碗。汤碗大而深,适合盛放浓郁的鸡汤、骨汤或鲜美的鱼汤;米饭碗圆润适中,能够恰到好处地承载每一粒米饭的香气;吃饺子时,我则会选用特制的饺子碗,那恰到好处的弧度,让每一个饺子都显得格外诱人。而最让我引以为傲的,是壁厨里那几套精美的景德镇餐具。它们瓷质细腻,釉色温润,图案精美,每一件都仿佛艺术品般令人赏心悦目。每当节假日或家庭聚餐时,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拿出这些餐具,让它们成为餐桌上最亮丽的风景线。
虽然我实现了童年的梦想,拥有了许多自己喜欢的餐具,再也不受碗打破了拿什么吃饭的困扰,但是,我却失去了外婆。我的外婆于本世纪初归于尘土,享年九十一岁。世上那个最疼爱我的人永远得走了。
多年以后,我在百度上看到这样一则介绍:打碗碗花,多年生草本植物,形状与喇叭花相似,喜欢温和湿润气候,也耐恶劣环境。可入药,具备健脾益气,促进消化、止痛等功效。
打碗碗花儿依旧年年迎风而开,而我的外婆却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