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 鼠 记
文/杨智华
近日,隔壁宾馆的大餐厅动工修葺,那水泥、沙子、砖块便不客气地侵入太阳城报社的领地。环境搞脏了,宁静的空气也变得喧闹。也罢,百年亲,千年邻嘛,谁让我们是近邻呢!
但不知是哪里的老鼠也纷纷窜将过来,顿时弄得编辑部里风涌浪激。
先是ABCD四位编辑中有两双同时报警,抽屉中,书橱里统统有了很多鼠粪,如此两日,日日如故。
众人便商讨对策,首先判断这不是一两只老鼠所为,而是一支阵容庞大的鼠群,或称为鼠军队或鼠家族或鼠部落。然觉怪异的是,此鼠既来之,为何不大肆杀戮一番,尽管穷编辑柜中羞涩,无有美味佳肴、山珍海馐可藏,却有几本书籍。作为鼠类,撕咬物什亦是固有之能之技之嗜好,又有“老鼠进书箱——咬文嚼字”之雅望,何故而不为呢?
百思不得其解,忽C编辑击掌称“妙”,指点迷津曰:“此乃官鼠!”众人愈不解,C君解释道:“唐人曹邺《官仓鼠》云:官仓老鼠大如斗,君不见鼠粪硕大如蚕豆乎!不是尔类,安有尔势;再则,此鼠虽落魄江湖,居然秋毫无犯,道貌岸然,颇具士大夫风范,非民间鼠之穷酸相可比拟也。”B编辑恍然顿悟曰:“我没记错的话,曹邺《官仓鼠》中还有‘见人开仓亦不走’句,昨日清早头一个进门,便有肥胖二鼠与我相峙对望,到底是我有点胆怯了。”众人最后判定:鼠们是自高邻那厢窜逃出来的,往日尽食皇粮,心宽体硕,大腹便便;不料因房屋修葺突遭劫难,才肯光临寒舍。没想到穷邻居四壁徒空,无点滴膳食可用,便暂时忍住饥饿,于苦捱中丢下几摊鼠粪,企盼老窝那里早早恢复常态,便立刻返还,大餐一顿,以却数日流离之苦。因此,我们的书籍、文稿等等才幸免于难。
疑云尽释,诸君便于下班后关门上锁,安然归家。
翌日上班,ABCD四编辑拉开抽屉,却统统瞪直了眼睛。但见其中不光大添了鼠粪尿痕,书籍、文稿、办公用品亦被撕咬的稀巴烂,光B君的一个抽屉中,便生生倒出一铁簸箕的秽物。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C编辑给老婆买的一瓶洁尔阴竟让老鼠弄开了盖。也许是忘了拧好,却诬陷老鼠。大概是当做高级洗面奶、雪花膏之类奢侈品享用了,有几根断在其中的鼠须为证。
A君已是居三望二想一的作家,迄今在地市以上报刊屡屡杀青,近日刚脱稿一部颇得意的小说曰《盛世佳人》,据说既有古人写《西厢》之妙韵,又有今人撰《废都》之才情,不料积月辛劳竟在巨鼠口中化为齑粉。可惜哉,悲惨哉,A君捶胸顿足竟至哭泣,其余BCD三君皆惋惜,曰:“说不定中国乃至世界文苑就此折杀一枝奇葩,文坛因此牺牲了一位托尔斯泰,中国在本世纪之初丧失了一次诺贝尔文学奖坛折桂的良机,可惜可叹可怜可悯的A君也,可憎可恶可杀乃至千刀万剐的老鼠也!
然造孽者就在当面,或许已很快适应了这里挺儒雅挺和平的环境,或许已自本质上认出居于此室的人类是严格区别于官家的平民百姓,便自旮旮旯旯里走出来抛头露面。这回总算弄清楚了,约有八九只,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一律魁梧气派,有两只倒意外地清瘦,会让人怀疑它是侍奉主子的奴才。起先也是很胆怯的,依惯例溜墙根儿,很快发展到用黑而机灵的眼睛与你对视,进而发展到怡然自得地摇来摆去。约摸到上午10时许,编辑部已俨然成了鼠类可类比于“KTV”娱乐中心的场所,或打斗嬉闹,或尖着嗓门高唱引吭,或闭目猫卧以养神,或当着众人面干那些不知羞耻的下流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怒的同时,ABCD四编辑又悄悄交换了感受,竟是相同无二的怕。怕这些老鼠会像美国某个灾难片中的老鼠那样厉害,会将他们活活吃掉的。又忆起早先自奶奶爷爷或姥姥姥爷那里听到的在某个朝代老鼠成精作祟,幻化成污吏贪官乱了朝纲,隳了社稷的故事,由是更怕,真怕这些官鼠成精作乱,弄得天下芸芸众生不得安宁。
怕有何用,快想对策。首先自然想到了猫。猫,鼠类之天敌也。一猫管三家,户户鼠敛迹。传说中的鼠精乱朝事件就是用猫将军镇压的。可是到哪里去找猫?近些年,能干的忠于职守的猫已多半殁与灭鼠的化学药剂。剩下些许老实的、中庸的猫仅为人们当做宠物,或者当做震慑鼠类的一种威仪摆设起来。大概为了避免再羁药难,多数用绳子犬栓于室,实行的又是绝对标准的供给制,一日三餐,饱食饱饮,唯一希图的不过是尔曹一日之内干嚎几声,以示对鼠类的警告罢了。如哪里鼠患太重,也会在别人的恳求下由主人用绳牵去,“吓唬吓唬”。其实,它们早已丢掉了父辈祖辈的英雄本色和战斗威力,哪里还靠得住。如此,鼠类才愈发放肆,愈发猖獗,以致发展到这种难以收拾的地步。
但问题总得解决,众人四处借猫,然终无结果。情急中D君将自家的波斯猫抱了来,B君断然讥笑曰:“此猫平素娇贵,非海鲜不食,乃贵族派头,恐怕连老鼠还不认得呢!”D君苦笑道:“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况且,它也毕竟是猫!”
猫既至,鼠不怕是假,有想逃的意思。C君眼疾手快地关了门,只等着好戏看。不料此猫下地后竟很快‘呼噜’而安卧,哪管身边的敌情。鼠们便由怕转为亲近,相狎,以致竟有将其饱餐一顿的意思。大概起了误会,以为这里的人怕它,才弄来个鲜活的贡品与之享用。
眼看鼠们围定了猫,大概准备发起一招致命的突袭,然此猫竟毫无察觉。D君突然悟到官鼠经多识广,平时见惯了几多贪官吃国吞民的英雄像,又由港台武打片、西方色情片中学得几手绝招,早养成了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又贪婪凶残的习性,顿时怕了。于是大吼一声冲将上去,自鼠的重围中救出了波斯猫。其情其状其神,颇像长坂坡拼死救阿斗的白马银枪将赵子龙,着实令人起敬。
待理清神智,BD二君便埋怨C君:汝若不关门,鼠不就吓跑了!能撵走就是万幸,谁指望或逮住或扫荡或消灭呢!
C君委屈道:“仅仅跑掉就满足?它还会害别人的!”
A君咬牙切齿道:“说得好!这样害人的坏东西就该赶尽杀绝,免得贻害无穷,做人也得有社会责任感!”
B君反驳道:“如今嘛,人人都各扫门前雪,哪管别人瓦上霜;想除恶务尽,有那能力吗?”
C君摇头叹息道:“连我们文化人都如此,怯浊扬清还有何望!”
无可奈何,每周二,五出版的报纸仍得编辑和印刷,于是暂且不理鼠,努力埋头于文稿,也努力不去想它。但毕竟心系危石,时不时担忧的回头瞥一目,真怕它来个一招制胜的突袭,将自己生生吃掉。
情况愈来愈糟,写《盛世佳人》的中国“托尔斯泰”A君是夜得一怪梦,梦见一只母鼠幻化成作品主人公华化洋小姐跟他频频相约黄昏后,以致产生了性爱关系。后来生得一子,竟是人面鼠身兽,不过聪颖绝伦,讲汉语,通晓美式英语,曾用英语对他说过:想去美国生活,那里是天堂。因为此梦,A君很快变得精神恍惚,若醉若狂。总喊他若是一闭眼,华化洋小姐就靓丽性感的与他接吻,眨眼间又变成母鼠嘶咬文稿,于是总结性的发誓说:今后创作中再不搞苦行僧式的现实主义,要么搞《聊斋》味道“鬼魅传”,要么借鉴网红写家的《盗墓笔记》,要么开创一派名为“超特级浪漫主义”的怪东西。
BCD三君亦大感身体状况不妙,忽发烧忽发凉,饮食骤减,便怀疑染上鼠疾,便都向编辑部主任请假去看医生。
主任经过现场侦查,也感到情况严重,紧急领BCD三编辑汇报于报社领导。
社领导大义凛然曰:“面对丑类、恶类、害类,你越怕它越猖狂,唯一出路是挺身斗之。‘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再说,主持正义抨击邪恶乃新闻单位之天职,身为编辑记者,遇害类己身不能保,焉可鞭笞丑恶弘扬正气于万一。”
真是一语中的,诸君顿感心明眼亮,斗志升腾。遂想起灭鼠大王邱满囤氏之鼠药,急上市场购之,用香油拌合饲鼠。鼠竞相食之,两支 “好猫”未吸尽,尔曹便纷纷抽搐蹬腿,一命呜呼。
他妈的,硕鼠原来是外强中干、鼠目寸光、贪得无厌又愚蠢至极的笨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