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羊圈台歌

文/刘忠虎

初秋的陕北大地，只要你慢下来，走进乡村田野，一抬头处处是风景。遇见羊圈台，就像遇见初恋一样，只因为那天黄昏多看了一眼。

迟暮时分，站在河岸边，看着那条蜿蜒山路，在河对岸盘旋而上消失在炊烟渺渺处，似一处远离尘嚣的桃园妙境。暂且止步，藏那份爱慕于心底，发酵。

又一日，秋雨初歇。午后，驱车，独访。寻旧梦，探究竟。

犹抱琵琶半遮面。羊圈台曾是一个坐落在半山腰，只有八九户人家的小村庄，后响应撤村并村，精简人员机构，减少行政开支政策，遂撤村为组，曾经的村长变成了小组长。那日，跨河谷，盘山路而上，行至村口，狗吠急，遇一村民，客套几句。知明朝一古城遗址，就在转身村口断壁残垣处。大喜，似脱缰野马，绝尘而入。在生命的轨迹交汇中，永远保持探索未知的好奇和勇气，在一次次启程与抵达间，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站在偏北侧的城墙根儿，古城全貌尽收眼底。传闻六百多年前，曾有座庙宇居城内，每逢庙会时节，商贾云集，附近乡民鱼贯而入。晨钟暮鼓声、小贩叫卖吆喝声、牛马驼铃声不绝于耳，一片市井喧嚣景象。岁月流转，朝代更迭，大明王朝的勃兴与败废，已变成华夏五千年历史长河中短暂的一瞬。

眼前的古城亦是沧海桑田。曾经的马啸声、羌笛声已匿迹难寻，甚至城池的名字亦无从考证，唯留被风雨侵蚀的城墙在秋日午后的暖阳下残喘。时光飞逝，岁月神偷，现实比我们想象的更残酷。它会悄悄偷走你的记忆，偷走你走过的路，偷走你看过的风景，偷走你爱过的人，甚至偷走你最初的梦想。它会引诱世人变得越来越麻木健忘。忘记为人的美德，忘记处事的底线，忘记刻骨铭心的伤痛，忘记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甚至忘记一座城池的名字。

想起紫霞的那句经典台词：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

站在千年历史的高度俯瞰如今残存的古城，好像一匹曾驰骋塞上边陲功勋显赫的战马，飞跨芦河时，在河对岸留下的一个深深的马蹄印。没人记得那位骑马将士的名字，没人记得那匹马的名字，亦无人知晓古城名字。

六百多年前，这里的风景一定很美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但脑海里没有任何记忆。沿着城墙去探寻你的遗迹，找不到你的影子，闻不到不到你的呼吸。古城的记忆到底在哪里？据考证，自明朝始，用砖砌城墙，官府为保证城墙砖烧制的质量实行责任制，砖上刻有烧制信息，铭文多是人名，含地方官吏及烧制砖瓦的窑工。

沿着城墙上的羊肠小道信步徐行，可见破碎砖块，却寻不到一块完整的城墙砖。历经百年风雨侵蚀，一块残存的陶瓷碎片从城墙的泥土夯层中渐渐裸露出来，正镶嵌在土墙表面。它想诉说什么，但欲言又止。风雨剥去泥土，碎瓦片和陶瓷碎片在城墙上随处可见。捡拾一块陶瓷碎片，表面的彩釉花纹清晰可见。它破损残缺，但永远不会腐烂，像古人留下的一句无题诗，不停地向路人诉说着往日的美好时光。

移步城内，脑海中想象着六百年前的某个四月天，那个来自羊圈台村的农夫正牵着几头羊，想在庙会上换几两银钱，凑女儿的嫁妆；那个来自乌延城的贾姓书生刚到庙里许完愿，他考秀才已经落榜七次了，这次求文殊菩萨显灵……眼前的城内种满了庄稼，玉米和土豆在不同的方阵，立正站着，像征战得胜归来的士兵带着满满的战利品，等待着那位隐居在附近村落的“长官”收割。作为一个入侵者，心怀忐忑，蹑手蹑脚地走在田埂上，生怕惊扰了它们秋日的美梦。城内田中，零星可见陶瓷碎片，有疑似牛马骨头牙齿等。《好了歌》云：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正应了那句：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

古城外，东北方，半山腰，有烽火台一座。羊圈台村数户人家，卧于烽火台南侧山坳。登临烽火台，可俯瞰全村，远处山坡有牛数头，正俯首吻青丝，一片宁静祥和状；亦可俯瞰古城全貌，西侧城墙已随河水东逝，城池终被风雨天灾所破，深觉残酷，甚怜惜，又无从奈何。

日西沉，出村口，遇一羊倌。忆三十年前，曾有一盗贼，入村行窃，终被村民追捉，未报官，群殴后驱离。叹曰：人盗可治，然岁月神偷，难防！浅笑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