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芽的春天
文/贺敏
我是生在陕北的一株“辣辣菜”。
初春的黄土坡上,风呼呼地吹掀起枯草和黄沙跳起一支粗旷奔放的舞蹈。我偏在这时候用力顶破了冻土,硬是挤出两片嫩芽来,好奇地张望着早春的黄土高坡。土里的胖地虫劝我:“急甚么?再等半月不迟,出去正好欣赏好春景。”我不听,横竖是乖乖在黑暗里熬过了寒冬,哪还耐得住性子。
破土这天,天是灰黄的,我的脸被风刮的生疼,两片叶子在风中抖得厉害。远处的山峦像泡在浑水里,模模糊糊地起伏着,我满是失望。村里人说这是"黄风罩山",我瞧着倒像老天爷打翻了黄豆粉。胖地虫嘲笑道“无知小儿,陕北的春向来如此,先是遮遮掩掩地暖几日,忽而又翻脸,撒下一场雪粒子来,随后持续数日沙尘暴过后方可晴空万里,且有你几天苦受的。”
风沙愈发大了,先是卷着干草屑,后来竟挟着碎土块劈头盖脸地砸来。我的叶片上早被沙石刮出细密的伤痕,虽疼痛却固执地开着。这时才觉出胖地虫的话有理——地底下那些没发芽的种子,此刻定在偷偷笑话我呢。
风沙在天地间猖狂肆虐,天地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颜色,四周一片浊黄,一时间我竟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沙粒钻进我的每道叶脉,呛得我透不过气。有只灰麻雀被风按在我旁边不得起身,羽毛乱蓬蓬地支棱着。我们隔着一拃远的距离对视,竟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狼狈相。
“何苦早来?”风在我耳边嘶吼,“快缩回去罢!”
我咬紧牙关,根须死死抓住脚下的黄土地。
暮色四合时,风终于乏了。我抖落满身沙土,庆幸自己竟还站着。月光洗过的天空露出青瓷色,条条沟壑线突然变得清晰锐利。沙尘沉淀后,空气里有股子凛冽的清新味。
伤口还在疼,初春风寒夜冷,我哆嗦地不得入睡。恍惚间听见底下那些沉睡的种子在打鼾,他们的梦定然温暖安稳,不必像我这般与风沙搏命,独自孤独。
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暖意融融,惊喜地发现细瘦的叶片又多了几条,我抖擞精神,贪婪的吮吸阳光。
灰麻雀看我舒展着叶片,叽叽喳喳说道:“经了这场倒春寒,你倒像棵正经的陕北‘辣辣菜’了。”
我忽然明白,陕北的春天从来不是柔媚的。它要先用风刀沙剑磨掉你的娇气,才肯赏你半寸暖阳。那些躲在地下的种子,终究只能品味着别人嚼剩的春光。
阳光把我的细瘦的影子投在黄土上,赶明儿个太阳出来时,我定要比今天再长高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