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裂队的月光与时光

文/宋鹏飞

昨夜，我又回到了西河子沟压裂队。梦里的月光依旧斜斜地洒在那座水泥桥上，仿佛时光从未流淌。压裂队的那四间板房还是老样子。

院子里人头攒动，“罐子、跛子、小蛋糕、铜牛、老朱、二娃......”都是他们叫了十几年的绰号，“今天在小白家河压井，井场有点小，多拿几根管线，任务有些重估计得到晚上，大家各自上车，路上注意安全”。

“老怪”站在指挥台上，背影像棵倔强的胡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口袋永远鼓囊囊的，装着皱巴巴的作业图纸和一支黑色的钢笔。只要他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就像老旧的柴油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管线再检查三遍！老锤轮圆了用点劲，操心漏了”这些年，我见过无数指挥者，但再没人能把“安全”二字喊得如此掷地有声，仿佛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驾驶室里飘来阵阵哄笑，老叼、占军和小魏正挤在闷热的车厢里捉老麻。纸牌在方向盘上哗啦作响，混着烟味和汗味，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老叼的手永远比别人快半拍，出牌时指尖微微发颤，那是常年握着操作杆留下的印记；占军总爱把牌举得老高，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的好牌；小魏最安静，出牌前总要舔舔干裂的嘴唇。这样的场景，曾填满无数个等待设备的间隙，成了艰苦岁月里最鲜活的色彩。

我和几个工友正蹲在管线旁忙碌。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掌心，每一次拧紧螺丝，都像是在和大地签订契约。那些粗粝的钢管上，还留着我们的指纹、汗水，甚至是不小心蹭上的饭菜油渍。高东阳副队长踩着碎石走过来，黑色的皮鞋在沙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他举起喇叭，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手里的活别停下！安全是咱的命根子！昨天厂里刚就开了会......”，压裂队那会没有会议室，我们的会议都是现场召开，工人们手里忙着活技，耳朵竖起来听着领导讲话，管子接好了，领导的会议精神也传达完了，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汗水蜿蜒成河，浸透的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

忽然，一声粗犷的吆喝撕破了忙碌的寂静：“水开了！吃泡面咯！”老冯站在缸筒前，围裙上沾满油渍，活像个在荒原上掌勺的大厨。热气腾腾的开水浇在面饼上，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疲惫。没有精致的餐具，我们随手从路边折两根树枝，在衣袖上蹭两下就当筷子。最有趣的是挖小蒜的环节，大家猫着腰在草丛里搜寻，挖到一丛就像发现了宝藏，互相炫耀着战利品。辛辣的小蒜配上滚烫的泡面，那滋味，比任何珍馐都令人难忘。

管线接好后，我们坐在沙地上歇脚。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条黑色的河流。有人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火苗在风中明灭；有人望着远处的山峦发呆，眼神里藏着思念与疲惫。十来年的时光在我们脸上刻下了痕迹，曾经青涩的少年，如今都已鬓角染霜。我们开始聊起各自的人生：谁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的老母亲身体欠佳，谁在城里买了新房……那些曾经以为永远走不出的困境，如今都成了云淡风轻的故事。

“沙来了！所有人员准备就位，开始压裂！”老怪的声音穿透夜色，像一记重锤敲在心头。我们齐刷刷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眼神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坚毅。发动机的轰鸣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沙罐车缓缓驶入，月光下，金黄的石英砂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与我们的汗水一起，融进这片广袤的土地。

压裂的瞬间，大地仿佛在颤抖。巨大的压力将携砂液注入地层，每一次震动都像是地球的脉搏。我们紧盯着仪表盘，眼神里既有紧张，又有自豪。这看似简单的操作，承载着无数家庭的灯火，支撑着城市的运转。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我们用双手创造奇迹，用汗水浇灌希望。

夜深了，压裂作业仍在继续。我望着远处闪烁的灯光，突然想起刚来队里时的场景。那时的我，对这份工作充满恐惧与迷茫，是老怪手把手教我认设备，是老叼在我犯错时默默帮我补救，是高队长在我想放弃时给予鼓励。那些日子，虽然艰苦，却纯粹而温暖。

如今，我早已离开了压裂队，走进了朝九晚五的办公室。但每当夜深人静，梦里总会浮现出西河子沟压裂队的月光、轰鸣的设备、还有那群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那些在荒原上度过的日夜，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压裂队教会我的，不仅是技术，更是一种精神。那些掰树枝当筷子的日子，那些伴着星光吃泡面的夜晚，那些在风沙中坚守的身影，都化作了生命的底色，让我在面对任何困难时，都能从容不迫。

梦渐渐醒了，窗外晨光熹微。但我知道，在西河子沟的某个角落，那群人、那些事，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像深埋地下的石油，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珍贵。而我，也将带着这份记忆，继续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行，永远铭记那段热血沸腾的岁月。

昨夜幽思入旧梦，压裂队影又重逢。

815型千型组，故友容颜仍旧容。

井口接箍劳倦影，配车调胶意深浓。

修工检罢车初稳，泵上遥瞻沙运匆。

十载流光如逝水，诸般聚散叹飘蓬。

往昔岁月情难逝，今念同袍意未终。